来,这位新皇帝实在有点小孩子气,为了一件小事,居然在如此隆重的场合大发雷霆,可是只有杨廷和知道,这一切都是新天子借题发挥而已。
每每想到这里,杨廷和就夙夜难寐,他原本以为,新皇帝不过是个孩子,不必太过谨慎,再加上有太后和百官的支持,使他一时膨胀,并没有将这个小孩子放在眼里,这也是他持政三十七日,一道道大快人心的诏书颁布出去而没有顾忌的原因。
可越是和嘉靖相处久了,他越是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,这个错误已经不可能再弥补了。
此时的杨廷和,语气平淡地说起这件事,那满是皱纹的脸带着几分自嘲,他看了一眼震惊的杨慎,道:“陛下入宫之后,待为父甚恭,为父略染小疾,陛下便再三派人探视,越是如此,为父就越是觉得不安。”
杨慎忍不住道:“父亲扶危定顷,功在社稷,即周勃、韩琦殆无以过。”
杨廷和只是叹气,道:“你不懂,你不懂啊,不过……”杨廷和虽然后悔,此时精神一振,忍不住道:“本来老夫也该解甲归田,是该急流勇退了,可就这么走,实在心有不甘,为父留在这里,既是不忍,也是为了你的前途打算,所以……只能硬着头皮周旋下去了。”
他沉默了一下,又道:“浙江商家的事,你听说了吗?”
杨慎不由唏嘘道:“听说了,可惜了文毅公,竟被一群不肖子孙牵连。”
杨廷和却没有功夫感慨,而是慢悠悠地道:“据说此事是个叫徐谦的生员捅出来的,这个人,为父总觉得不简单,他和宫里似乎也有联系,你去查一查,看看这个徐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杨慎愕然道:“父亲何必在意一个生员?”
杨廷和脸色平静地道:“风雨欲来,有的人见了风雨,便龟缩不动,遮风避雨。可是也有一种人,他或许此前籍籍无名,可是一旦有了际遇,便能兴风作浪。金鳞岂是池中物,不日天书下九重。还是小心一些的好,为父已经大意了一次,从此以后,绝不容许再犯过失。”
杨慎默然无语。
内阁之中,隐隐的烛火使微微照亮了夜空,从窗中透出来的光线,在这昏暗的宫廷里宛如指路明灯。
在黑暗中,黄锦小心翼翼地打着灯笼,嘉靖天子一夜未眠,他漫无目的地带着黄锦在宫中游走。
他看到了内阁的烛光,突然驻足,背着手,看着内阁一动不动。
“今夜是谁当值?”
“回陛下,今夜是杨公当值。”
嘉靖天子木然不动,目光幽幽,语气平淡地道:“他年纪这么大,真是辛苦了他。”
这句话说得慢条斯理,与此同时,天子的目中,突然掠过了一丝冷意,这是一种彻骨的凄冷,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。
黄锦本来想说两句话,正要开口,这一肚子的话却又缩了回去,他隐隐感觉到,皇上此时的心情并不好,平静之下掩藏着一股暴躁。
嘉靖天子站了小片刻功夫,随即微微一笑,旋身向宫中深处走去,黄锦连忙提着灯笼追上。
嘉靖天子踱步道:“中旨已经发出去了吗?”
“已经发了,八百里加急,委托杭州造作给徐谦颁布委任。”
“杭州造作?那个王芬?”嘉靖似乎有点印象。
黄锦道:“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