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,在心里说:“你在哪儿,出了什么事,为什么你不能露面了啊?”但他知道,只有执行此令,别的,都不是他现在要做的。
第二天,全省都下着蒙蒙细雨,省城东北边的三道河子镇里,道路泥泞,人人都带着y郁的表情在走路,街两旁的低矮房屋的人家里,收音机传出的声音也带一股霉湿味,无精打采,让人心烦。镇北头的邹铭远家里,沉闷忧郁的气氛特为尤甚。他家的邹莎莎,就是被王朝和j污了的那个省外院的一年级学生、人称“小处女”的姑娘,此时正躺在炕梢,用花被子蒙着脸,浑身仍在不时地因抽泣而动弹。她的父亲、母亲、哥哥、嫂嫂,一家人全都是老实人,一杠子压不出个p来,甚至把自己的天大的愤怒和耻辱都表达不出十分之一。他们只是围坐在莎莎的旁边,人人眼里都噙着一泡泪,只是一会一抽哒,都在无声地往肚里咽。外面的细碎的雨声,更让全家每个人都伤感无地,愁弯了腰。
他们知道了王朝和没事了,而他们的莎莎的一生都要毁了。依着邹铭远,他要进省城去告状。反复嚎叫了好几遍,家里余人的反应都不起劲。事实上,他的态度越坚决,家里的人越犯愁:第一,那王朝和是什么人?副省长的儿子,要是在宋朝,这叫作“衙内”,以林冲三十万禁军教头之优势都告不倒的,现在,一个县印刷厂的排字工,穿着的确良裤子,挺着苞米面肚子,就想进省城向当前最走红的王副省长的公子挑衅?一想之下,本来要去吓唬人的,自己先发起抖来。
第二,要告状,就得花钱,可是钱在哪儿呢?过去是“衙门口,朝南开,有理无钱莫进来。”现在则是不同了,法院门,四面开,有理没理都进来,最后的决定因素当然不是钱,可是,到底是什么呢?有人悄悄地想:“当然是权了。”可是,更多的人反驳之:“要是没有钱,要权干个p?”邹家的人明白的道理比这还要深刻得多:人家王副省长干革命那么多年,好不容易把咱们这苦大仇深的人给解放了,要想跟人家去说理,人家几十年的革命关系就不值几万块钱?先得有钱才能跟人家对头地干一场,说上个理,可是,咱们这样的人家,上哪儿去弄几万块钱呢?
邹母一直是家庭妇女,三十年里,打了无数的临时工,把身子累病了,挣下的钱还不够抓药的。一家人多少年里一直靠邹铭远过日子,可是,作为四级工的老邹,活了五十二岁,没吃过烧j,没坐过火车,不知道龙井茶是什么味,星期天吃顿酸菜馅饺子就感动得热泪盈眶了,每月一百三十八块六的工资,要养活一大家人,焉能有一分钱存款?今年工钱长到二百一十八,儿子也到砖瓦厂上班了,可是,又娶媳妇,莎莎又上了大学,东北的物价上涨之凶又在全国数上了第一,邹家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巴了,每天的主食就是煮挂面,拌点豆瓣酱,连买菜的钱都没有了。现在,要去省城打管司?火车票的费用都要告贷的了,可是,这年头,谁贷给你?
由邹铭远带起了头,一家人这时才感到真正的绝望,呆在原地,放声大哭,其中尤以老邹的儿子哭得最响。那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,恨自己是个年轻人,应该血气方刚,象金庸的小说里的主人公那样,有恩必偿有仇必报,可是自己只能眼看着小妹受到如此的蹂躏,一无所为,只能可耻地哭,而越感可耻,哭得越响。
不知何时,有一个人无声地进来了。邹家无人识他,可是他认识邹家每一个人,了解他们的情况。于是,在那人和邹家的人之间,展开了一场复杂的、理智的对话。那人的说话那么深刻,那么有说服力,邹家的人最后都不出声了,静静地听他分析、讲解,待他说完,没有人能反驳,一齐默默地点首。在那人要走时,以邹铭远带头,莎莎也从炕上下地,全家人扑通一声给那人跪下了。他们说着感激的话,再一抬头,那个人已经不见了,跟来时一样,无声无息。只是在他家的炕沿上,留下了十万块钱。